大江大盒岁月长盒

减肥

【军烨】慢性病 (上)

免药:

看到胡军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很紧张,而且是那种故作镇定地紧张。


“胡先生,您不必拘束,我们可以先听些音乐放松一下。”我走到办公桌的另一端,选出一张轻缓的粤语歌放入黑胶唱片机中,具有年代感的音符在房间里柔和地飘荡着。


胡军歉意地笑了笑,稍微改变了一下靠在椅子上的姿势,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拘束。


“请您放心,我们的所有谈话都是绝对保密的,您在这里可以毫无保留地袒露心扉,畅所欲言。”我走回桌子里面坐下,微笑着看向他,“请不要把我当成一位心理医生,实际上您可以将我看作一个树洞,我非常乐意倾听并接纳您的一切。”


“不好意思,我刚刚确实有点紧张。”他的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,这是通常代表着不够信任和自我保护。


“没关系。听我的助理说您这是第一次做心理咨询,紧张和不安感都是很正常的。”我随手抽出两片口香糖递给他,示意他放进嘴里。


这是心理医生的惯用技巧,“吃东西”这个举措能够让人潜意识里感到放松。


他剥开其中一片放进了嘴里,又冲着我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。


“这可不像你。”我调侃道,“您的影视作品我基本都拜览过,硬汉形象可以说是深入人心。面对媒体的长枪短炮,您也表现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,怎么会在一位医生面前这么紧张呢?”


他慢慢地嚼着口香糖,像是在思考我的话,又像是什么都没听进去。


“如果您不喜欢这些浪费时间的铺垫的话,我们可以直奔主题。”我打了个响指,获取注意力在心理博弈中非常关键,“现在您可以说说自己遇到的问题或是障碍吗?”


他抬起头来看我,眼神已经比刚进来时自然许多了。毕竟是经历过世面的公众人物,他很善于管理自己的表情和神态,即使是在这种令大多数人感到窘迫的心理问题上。


“我……”他把嘴里的口香糖吐了出来,连同包装纸一起扔进了垃圾桶,“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。”


我没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,示意他继续说。


“我不是想要有所隐瞒,我也绝对地相信您。”他有些急切地解释道,“但我是真的……唉。”


“您不必着急。”我笑着点点头,“这就好比病人就诊。大多数人都只是觉得不舒服,却并不能准确知道是哪方面出了问题。您只管描述,诊断和治疗是我的事情。”


胡军思索了片刻,把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放在了椅子的扶手上,指尖因为用力而变得有些发白。


他像是忽然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,斟酌着开了口,“您……认识刘烨吗?”


我心下了然了几分,微笑着颔首,“他是您师弟,也是您在电影《蓝宇》中的搭档演员。”


“没错。”他点点头,眼神变得晦涩起来,“我的问题就是关于他的。”


我眯起眼来,好不容易在他的心防上撬了个口子,一定要尽我所能地刨根问底。


“是否与同性之间的情感有关呢?”


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得这么直白,有些惊诧地张了张嘴,却也没有出口反驳。


“因戏生情很常见。”我安抚道,“很多演员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,甚至有的还就此结缘,相恋甚至结婚。这在演艺圈是非常常见的现象,您会感到不适只是因为男男相恋违背了旧时的伦理认知。”


“不,我们没有在一起过。”他摇了摇头,“我也并不爱他。”


“您做的很对。据我所知,你们相识的时候您已经有了家庭,守住底线这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。”我先是肯定了他,接着提出了质疑,“但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非常坦诚,为什么还会使您烦恼呢?”


“他喜欢我。”胡军忽然抬眼直视我的目光,“刘烨,他喜欢我。”


我观察了一下他的面部表情,除了有点难为情以外,基本上可以说是坦荡。他说的很有可能是真话。


“这是令您感到烦恼的根源吗?”我问道,“确实,一个性取向正常的人被同性表白,很多人都无法接受。”


“我不清楚。”他皱了皱眉,“我脑袋很乱。《蓝宇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,我和他也很久不见了。你知道的,因戏生情不可能持续这么久。”


“据我所知,你们在《蓝宇》之后鲜有合作,外界一直有传闻说你们是在故意躲着对方,是真的吗?”


“是。”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承认了,“说实话,我挺怕见到他的。”


“他的示爱很疯狂吗?”我问道。


“不,他不是那种攻击性强的人。”胡军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,“相反,他从来没有做出过让我有压迫感的事情。你知道吗,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,他身上有一种逆来顺受的气质。”


“我明白您的意思。”


“这就是我感到难过的原因。”他的情绪有些激动,显然是第一次向别人倾诉这种私密的事情,“有时候,示弱比高压更让人难受。”


“没错。”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,“这是因为对方的弱势会激起您的怜悯和同情,如果您无法满足他的要求,还会被愧疚感折磨。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,吃软不吃硬。”


“他的眼睛很漂亮。”


我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转折搞得迷惑起来,不由得反问了一句,“您说什么?”


“烨子的眼睛很漂亮。”他忽然苦笑了一声,“真的很漂亮。您见过他二十三岁的模样吗?”


“二十三岁?那是您和他的初见吧。”我很快反应过来,“在《蓝宇》剧组。”


“他那时候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,嫩得能掐出水来。”胡军的语气温柔下来,情绪也平静了许多,“娱乐圈里的俊男美女数不胜数,但他很特别。”


“这点我很赞同。”我点点头,“说实话,清纯的女明星我知道不少,但是男星里面能担得起这两个字的只有刘烨先生。”


“哼,长得清纯和内心清纯是完全的两码事。”他对我所说的清纯女星显然十分不屑,“玉女和欲女只有一字之差。”


虽然我并非圈内人,但因为工作原因接触过许多明星大腕,对于那个圈子的混乱是早有耳闻。所以我并没有表现出吃惊或是鄙夷,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接着说。


胡军是一个很警觉的人,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做出这种不友善的评价,咳嗽了两声就迅速转移话题,“但是烨子和那些人不一样,他有一种……”


我等待他找到合适的措辞。


“怎么说,一种和蓝宇很像的气质。”他点了点头,对这句形容非常满意。


“您是说,他身上的某些东西,和他所饰演的角色非常相似,是这样吗?”我试着阐述了一下自己的理解。


“没错。”他低下头,轻轻笑了笑,“烨子简直就是蓝宇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翻版。他们一样的青涩,忧郁,容易相信别人,保留着和年龄不太符合的天真。”


我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想,但没有点明。


“他的眼睛像鹿一样。”胡军抿了抿嘴,笑着说,“那句歌词怎么写来着?‘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,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。’”


我下意识地歪了一下头,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。


恐怕连他自己都没发现,每每提到那个人时,他眼睛里的温柔已经快要溢出来了。


“所以,您是什么时候发现,他似乎对您有着别样的情感?”我接着提问。


“他哭了。”胡军皱着眉说,他的眼神里似乎在隐忍着什么,“最后一场戏,他哭了。但是剧本里根本没有要求。”


“我对演员这个职业不是太了解,无意冒犯。”我提出了疑问,“拍戏的过程中情难自制,真情流露,做出一些和剧本不太相符的举动,这似乎并不少见吧?”


“您一定没见过他。”胡军忽然变换了坐姿,一下子拉近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。


“确实没见过真人。”我如实地承认了。


“所以您可能没法理解我的感受。”他的笑容有些苦涩,“你知道吗,当他开始哭的时候,我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。”


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李宗盛的那首《鬼迷心窍》。


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,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。


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,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。


“当时摄像机就对着我的正脸,我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。”他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就像个第一天试镜的表演系学生,连应该往哪里看都不知道了,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。幸好那一段我的台词很少,否则所有人都会发现我的异常。”


“您是因为察觉到他对您的感情,所以才会不知所措的吗?”我问道。


“是。”他像是陷入了那时的回忆之中,眼神有些恍惚,“虽然他和蓝宇很像,但我依旧能分辨出他们俩。所以我很清楚,哭着给我唱歌的那个是刘烨,在雪地里回头看我的那个也是刘烨。”


他见我没有搭话,就自顾自地往下说,“我知道我说的这些听起来很扯淡,但这是真话。演戏有时候是一门很微妙的艺术,在不在戏里,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。”


“您的意思是,那一场戏,刘烨不是蓝宇,而是他自己?”我试探性地问道。


“对。”胡军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,嘴角却僵硬得没有弧度,“他就站在那里,雪地上还有树的影子。您知道的,北京的冬天特别冷。”


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”我斟酌着开口说道,“恐怕在最后的这场戏里,您也不是陈捍东,而是胡军本人吧。”


他的瞳孔蓦然放大了,微微低下了头。


我早就注意到他几乎每隔一分钟就会下意识地转动右手,轻轻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位置。


这样频繁且无意义的小动作似乎有些奇怪,除非那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。


比如,一些人会有转戒指玩儿的习惯。


戒指?


我一下子醒悟过来,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了一下他的手,修长干净,没有任何装饰品,也没有戒指。


“胡先生,我是您的心理咨询师。您需要把最真实的自己表现给我,我才能对您进行帮助。”


他用一只手托住下巴,睫毛像蜜蜂一样抖动着,喉结上下滚动。


“拜托您,把最真实的情况告诉我。”


他看向我,眼神中有一种焦灼和燥热,似乎在进行非常激烈的心里斗争。


我忍住了对这种攻击性眼神的本能逃避,强迫自己直视他,并且表现得更加友善。我需要让他明白,我是一个可以信任,并且值得沟通的人。


他盯着我看了大约半分钟,眼眶有点红。


对于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,特别是公众人物,任何大幅度的情感变化都是极为少见的。


我和胡军在一起交谈的这二十分钟内,他都很好地保持了应有的形象,肢体动作得体,表情也几乎是波澜不惊。即使有动情的瞬间,他也凭借着多年的演员经验,很好地控制和压抑住了自己内心的情感。


每当面对这些高情商的客人时,我都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力去打开他们的心门。因为那些人往往阅历丰富,见多识广,并且有着极强的自我掌控力。


在这个到处都是陷阱的信息时代,面对明处的媒体和暗处的狗仔,他们都能周旋得游刃有余。习惯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,披着面具或是顶着人设生活。


他们都很善于隐藏自己的真心。


但这些演艺圈里的必备技能,并不适用于心理咨询。他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太强了,以至于很多心理医生完全不知道从何下手,反而表现得像拿着执业医师证的八卦记者。


这是最让我头疼的问题。


比如和胡军的对话,虽然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他对我有所保留,但却不能立刻点破。


心理疏导需要等待一个情感决堤的时机。


当看到他常年挂在世人眼中的面具开始出现裂痕时,我知道,时机到了。


“您很爱他,对吗?”


我说完这句话后,他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。


先是惊诧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很快地低下了头。他的手在微微地发抖。


“我还是那句话,您没有必要对我隐瞒任何事情。”我一直上挑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,声调也变得低沉了。


他忽然嗤地一声笑了。


“您要我怎么说?”他抬起头来看我,语气冰冷,带着一种戏谑的味道,“我,爱上了一个男人,并且是婚内出轨?”


“直面自己过往的经历在心理治疗中非常重要。”我没有因为他态度的转变而放低姿态,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。


他和我对峙着。


那双眼睛饱经世俗沧桑,沉郁却富有魅力。好的演员眉眼之间都是戏,不用通过夸张的表演,只靠眼波流转就能传情达意。


可他不知道,眼神是最容易出卖心灵的。读心术的百分之八十都集中在眼部。


他的眼神很冷,但不真实。就像是湖面上的一层薄冰,看似坚固无情,实则暗流涌动。刚刚那些一闪而过的悲戚和脆弱都蛰伏在最深的眼底,如同火山下凝固的熔岩。


“呼。”


他错开了目光,向后靠在椅背上,用右手掌遮住了脸。


“有烟吗?”


说实话,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的办公室里抽烟。但不可否认,香烟里的尼古丁能有效地缓解焦虑,所以必要的时候可以提供。


我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玉溪,又递上了打火机,“不是什么好烟,别嫌弃。”


“软中华,硬玉溪。”他叼了一根在嘴里,熟练地打了火,“已经算不错的烟了。”


他深吸了一口,然后缓缓地呼出来,烟雾在指尖缭绕。


我在等他平静下来。


“对不起。”胡军夹着烟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着,但语气已经恢复正常了,“我刚刚失态了。”


“没关系。”我也恢复了微笑的表情,“直面自我本身就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。”


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,“您觉得我缺少这种勇气。”


“不。”我真诚地说道,“我很相信您。”


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,“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。”


“哦?”我看着烟尾处摇摇欲坠的烟灰,把烟灰缸推到他面前,“什么样的人?”


“懦弱。”他把那支只抽了几口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,看着火星一明一灭,最后完全黯淡下去。


“逃避困难是人的本能,请您不要急着否定自己。”我在记录册上写上了第一个关键词——负面的自我评价。


“您不明白。”他摇了摇头,“在杀青宴那天,他醉得连酒杯都拿不起来,却还是死死地拉着我的袖子,求我不要走。那个傻子,他根本不会喝酒,但来者不拒,完全不知道深浅。”


“他喝多了。”我总结道。


“我把他送回房间,用毛巾帮他擦脸,又扶着他的头灌进了醒酒汤。”胡军用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揉着眉心,似乎在努力回忆着,“我帮他换上了睡衣,然后把那些酒气熏天的衣服裤子扔进了洗衣机。等我从卫生间出来时,他睁开了眼睛了,但依旧不清醒。”


“恐怕酒精麻痹还没有过去。”我说。


“他的脸很红,呼吸很急促,眼睛却还是那么清澈。”胡军叹了口气,“他说他喜欢我,求我别走。”


“我可以理解为,他希望您留下来过夜吗?”我眯起眼睛。


“您想到哪儿了。”他淡淡地笑了笑,“那时烨子才二十三岁,男女之事都没怎么经历过,更别说男男之间了。”


“不好意思。”我也跟着笑了两声,“是我理解错了。”


“他趴在床上,浑身一点劲都没有了。过了好久我才发现他在哭,没有声音的那种哭。”胡军攥紧了拳头,指甲因为缺血变得苍白,“他闭着眼睛,枕头上都是泪水。”


“我知道我应该马上走,再不走就会出事儿。”他的眼里满是痛苦和纠结,“但是他哭了,他一哭,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”


“所以您决定留下来照顾他。”我说。


“他的脸很烫,眼泪更烫。”胡军的眼眶更红了,“我刚想伸手帮他擦,他就一把抓住我的袖子,喃喃地说他喜欢我。我的脑袋一下子就蒙了,真的,我真的,一片空白。”


“您答应他了?”我问道。


“我已经有家庭了!”他忽然提高了音量,眼底闪过一丝痛苦,“我老婆刚刚怀孕,我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?”


“您别激动,冷静一下。”我连忙安抚道,“我不是在质疑您的人品,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这件事是如何结尾的。”


“结尾?”他抿了抿嘴,“他很快就睡着了,我在沙发上躺了半宿。”


“第二天呢?”我问道。


“谁也没再提起昨晚的事。”胡军笑了笑,“我想他可能是喝断片儿了,毕竟酒后的话,醒来记不得很正常。”


“但您是清醒的啊。”我提醒道。


“那又怎么样呢?”他反问,“即使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,我能怎么办?他才二十三岁,但我那时已经三十三岁了,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了。我有老婆,有家庭,有我的事业……您知道的,在当时那个舆论环境下,接受一份来自同性的爱情意味着什么。”


“那晚之后,他还找过您吗?”我问道。


“电影上映后见面的机会倒是很多,因为后期的宣传,采访,记者见面会都需要我们一起参加。”胡军有些自豪地补充道,“烨子是那一年的金马影帝嘛。”


“那你们这段时间的相处怎么样呢?”我问道,“双方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?”


“要说异常的话……”胡军想了想,把左手举了起来,“他把我的戒指扔了。”

评论

热度(448)

  1. 共2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